天气逐步回暖，上海阿姨陈红莲收拾行李，准备从海南启程返沪。
每年12月飞去
位于海南文昌的旅居小屋，
第二年3月初返回，
陈阿姨和丈夫是
典型的“候鸟”人群。
暑期上海发布高温预警后，
他们会再度踏上旅程，
前往山东威海的“旅居房”度夏。
与陈红莲和家人享受旅居生活不太一样的是，她的好友杨晓敏家里正为“旅居房”闹小矛盾。前几年，杨晓敏的儿子为了在上海买房，卖掉了一套西双版纳的“旅居房”。今年，儿子又想卖掉海南的小屋，理由是“长期持有不太划算，趁海南封关前卖个好价钱套现”，但杨晓敏不愿意。
面朝大海、春暖花开，在海南、云南、山东等热门旅居地买房，曾掀起一轮轮热潮，也经历过“一夜冰封”。随着全国楼市趋于稳定，限购和信贷放宽，买“旅居房”还是不是一门值得的投资？
跟风买房
2018年初，海南三亚、海口等核心热门城市陆续发出限购令，岛内全域限购的消息不胫而走。踩着限购的尾巴，涌入海南楼市的人们一波接一波。
那一年，陈红莲、杨晓敏和一帮小姐妹跟随“不用出旅费”的看房团，来到海南文昌市开发较早的高隆湾一带。彼时，当地标杆度假小区“平海逸龙湾”正推出最后一期期房预售，售楼处和小区内的看房者摩肩接踵。
如海浪般的阳台造型，高大椰树、棕榈、榕树相搭配的高密度绿化，搭配东南亚风情的泳池，小区内有孔雀、集纳多种社团的三层活动室，门口就是海滩，开发商还在海边修了一条数百米的海上栈桥，搭配拍照极易出片的海上图书馆，让这群上海阿姨心动不已。
海南文昌高隆湾海滩。朱倩雯 摄
在海南已有房产的上海闵行某镇老乡分析，三亚虽然气候好，但房价物价都高，省会海口配套好但气候偏冷、房价也不低，文昌的气候介于两者之间，房价相对实惠，不到一百万就能买下一套得房率较高的一室一厅。
另一位小镇老乡沈琳琳因为早年第一批买房，长期定居于此，还做起了销售。沈琳琳踩准了海南楼市最火的那几年赚了钱，带动了不少小镇居民来组团购买，所以小区里能听到上海本地话，“退休了我们一起来养老，也不无聊！”姐妹团边赞叹边讨论。
当时的沙滩广场上，音乐伴随阵阵海浪声响起，来自天南海北的“候鸟”们载歌载舞。见此情景，爱好舞蹈的杨晓敏不由憧憬起退休后与老伴、闺蜜们一起在这里过冬的日子。“好户型不多了！赶紧……”在销售的鼓动下，好友们爽快地付起订金，杨晓敏也跟着下了单。
矛盾浮现
从交付、拿钥匙到入住，杨晓敏和许多购房者一样，度过了一段与新房的“蜜月期”。
但近几年，居民们发现小区逐渐开始变样：一些珍贵古树被移走，泳池、社区会所、房屋维护等服务缩水，开发商留下的海上栈桥受损后迟迟不维修，仅靠旺季旅游客群覆盖不了运营成本的图书馆已关闭许久……
服务的下降，与楼市降温不无关系。笔者多次在高隆湾附近看到，看房车仍占据许多风景点位，中介们难以忘怀海南楼市火热时成交量井喷的日子，“争着问你要房子，什么叫做躺着赚钱。”一位旅居文昌的浙江中介小哥透露，他自己也倒腾过几回房屋“买卖+贷款”赚差价，最后相当于不花钱买了现在住的房子。“这两年不太行了，好不好卖看地段和小区品质。姐，你给我介绍客源，要多少提成都好谈，成交一套1万元起。”说着，小哥递来一张名片。
随着一线城市陆续放松限购政策，去年年底起，实施6年“全域限购”的海南也开启松绑模式。2024年10月7日起，在文昌市购买商品住房不再进行购房资格审查、不再限制购买套数，且商品住房在取得不动产证后即可上市交易。此前，海南省宣布取消住房限购政策的市县数量持续增加。这意味着，当年因限购而买的度假房不再是“稀缺资源”。
去年9月上旬，“摩羯”在文昌登陆。这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强的秋台风，导致海南省内大部分地区受灾严重，逸龙湾小区内多棵古树损毁。杨晓敏的“旅居房”也未能幸免，家中阳台玻璃上原有的裂缝更大了。“那边的报修维护效率不如上海，感觉很麻烦。”
多重因素影响下，杨晓敏儿子动起了卖掉海南房子的念头。他的理由是大家上班都很忙，一年最多去一次，对外出租也麻烦，不如及时出手。“卖房换来一百多万，你们上哪儿旅游不行？”
但杨晓敏不乐意：“我还没正式退休呢，以后我和你爸要去养生的。”她用好友陈红莲夫妇举例，“你看他们这几年冬暖夏凉，身体和心情都好多了。”
直到现在，每年大半年都在旅居的陈红莲都很庆幸当年的决策：卖掉上海一套动迁房，换了文昌和威海的房子。“我当时都是精挑细选地段和小区的，房价都没跌，租售比也还可以。”陈红莲说，她海南和威海的房子如果自己不住，冬夏两个旺季的月租金分别超过5000元。
小区“保卫战”
相比房产涨跌，“候鸟”们更关心居住舒适度的提升。为此，坚持继续持有房子的“候鸟”们开始呼吁成立业委会、打破物业一家独大的局面。“2018年就有念头了，整整5年才成功，上百位小区志愿者前赴后继付出了努力。”“平海逸龙湾”业委会成员、首批志愿者李建国细数成立业委会的艰辛。
原来，法律规定小区居民必须 2/3 以上人数和 2/3 以上的面积参与投票，且50%同意票才能开业主大会。第一关就把志愿者们难住了——小区共5653 户，业主大多数都在外地，很难收集到有效选票。
一场持久的拉锯战就此开始。平均年龄超过60岁，李建国、顾蓉、梅萍等热心志愿者开始在小区内宣传，一直热心公益的陈红莲也主动站出来做楼栋志愿者。但高峰期小区仅30%左右入住率，“按照规定，投票者必须是房产证上登记的本人。很多房子都是老人给孩子买的，孩子不来，住的是老人。”李建国说，第一波走登门拜访的方式收集到的信息不足，按照当时海南相关条例规定，志愿者难以向开发商、物业索取业主名册。
“没有名册，等于大海捞针，实在太难了！”联系登记、询问投票意愿等工作陆续持续了一年还未完成。2019年海南两会期间，熟悉法律、国家公务员出身的李建国找到海南省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，建议对《海南经济特区物业管理条例》中的相关条款进行修改，如将“需要业主本人投票”改为“业主可以书面委托其亲属代其履行业主的所有权利和义务”，增加“请相关机构及时向业委会筹备组提供业主名册”等。
最终，人大代表将建议呈上两会讨论，2021年6月，修订后的《海南经济特区物业管理条例》发布，其中筹备组提出的修改为“经筹备组申请，房屋交易管理机构或者不动产登记机构应当及时提供房屋面积、门牌号码、业主姓名和联系方式等信息”正式出现在第十六条。
“就是因为我们尊重法律，所以每一步都经得起推敲和质疑。”李建国说，业主名册到手，极大地鼓舞了志愿者们，“但数量还是太庞大了，有些人以为是诈骗电话，一听就挂，需要三番五次解释。”更难的是，有些业主觉得事不关己而不配合，“打电话过去，好几次被个别业主骂得狗血淋头，说你们鼓动成立业委会是有利可图，还在业主群里散播谣言。”梅萍回忆。因此，后续业委会筹备组在宣传时郑重承诺：成立业委会后，绝对不拿一分钱工资。
文昌高隆湾海上栈桥。朱倩雯 摄
过程虽艰辛，结果令人欣慰。2023年7月，小区第一次业主大会召开，业委会与物业在多次谈判后达成共识：一起为提升小区环境和房价升值而努力。推进物业收支公开公示、每月制作简报、督促提升各项服务，物业服务和小区环境得到显著提升，海上栈桥也修好了。今年春节，图书馆重新开业，附近小区居民边点赞边羡慕。
买了房还要付出那么多精力维护环境，“候鸟”业主们后悔当时的决定吗？被问及此，他们纷纷给出自己的答案：
“我是北方人，当初来看房的时候，一下子就被这个环境和气候吸引了。”
“我肯定还是会买旅居房，但具体买哪里需要多考量，比如买在三亚，房子贵但更能升值。”
“没啥后悔的，除了医疗水平不如北京上海，其他都挺好，大部分时间就在这里养老了。”
“房子买下来，就跟在上海的家一样，花点精力也没什么。”
……
具体到杨晓敏家，她和儿子的拉锯战最终以儿子的妥协告一段落，全家商量后达成一致：海南的“旅居房”继续持有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陈红莲、杨晓敏、李建国、顾蓉、梅萍、沈琳琳均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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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朱倩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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